身披背心，头戴草帽，单耳戴钥匙耳环——49岁的叶小扬，站在集装箱宿舍前卖力演唱，不时秀一段街舞，似乎有无限活力。你很难看出，这是一名在网上拥有数十万粉丝，多次登上央视舞台的网红主播。
不过，与大部分网红不一样，农民工网红叶小扬始终未将直播作为主业，今后也不打算专职做网红。上完无数网红梦寐以求的央视舞台，他依旧勤勤恳恳躬身于尘土飞扬的工地劳作，用力气和汗水换一家的生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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坚信只有靠双手挣钱才踏实，年近五十知天命的叶小扬看淡了一切，不愿被金钱名利、世俗洪流裹挟，一直刻意与网红生活保持距离，坚持不签MCN（网红机构）不带货，只把直播唱歌当做放松心情的爱好消遣。
音乐，是他单调工地生活的调剂品，更是疲惫生活中慰籍内心的一帖良药。
▲从小爱唱歌，叶小扬在高中就登台演出。图片来源/受访者供图
从小爱唱歌
9月26日晚6点，广东省惠州市博罗县一处工地宿舍。吃完晚饭的叶小扬，站在“欢迎民工兄弟回家“的横幅前，开始清嗓子准备进入直播状态。宿舍下的空地上，摆满了打光灯和单反以及音响。不时有刚洗完澡的工友提桶路过，工地散养的瘦弱小猫，无意闯进了叶小扬直播的镜头。
3个年轻的小伙子忙前忙后，工友阿彬盯摄像，阿广监控直播间，阿林和平台交涉，俨然一个专业的MCN直播团队。
其实，在不久前， 叶小扬直播的条件还保持4年前刚接触快手时的简陋，一个手机支架，一部手机，就是他直播的全部家当。
这3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，也在工地上工作，工种包括泥工、杂工等，兴许是同样出于对音乐的爱好，他们自告奋勇地加入到叶小扬的直播事业中。几个人甚至凑了1万多元，添置了这些家当。
实际上，叶小扬早已在网上声名远播。他曾多次登上热门，被誉为“工地吉他男神”，走上央视舞台。
叶小扬痴迷音乐的故事，要从30多年前说起。
生于1973年的叶小扬，惠州和平县人，父亲是教师，月薪当时100多元，家里四兄妹，实际上家境并不宽裕。
排行最小的叶小扬，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音乐。那个年代没有网络，没有其他接触音乐的渠道，他就通过收音机收听电台，贪婪地汲取一切音乐的养分。
刘德华、张学友、民谣摇滚……不分流派，一切流行歌手他都会模仿。他还记得1987年，帅气迷人的费翔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唱了一首《冬天里的一把火》，一时间风靡全国。当时，他特别喜欢费翔的《故乡的云》。
“就是硬学模仿，喜欢谁就模仿谁，也没人交流。”上世纪90年代，除了科班出身的音乐系学生，普通人鲜有业余学音乐的机会。很快，通过磁带学流行歌星的歌，也远远满足不了叶小扬对音乐旺盛的求知欲了。
叶小扬高中的英语老师姓卢，也是个喜好吉他的大男孩。1991年，英语老师在小县城里开了第一个吉他培训班，一个暑假的学费是30元。在90年代，30元可不是一笔小钱。叶小扬马上报了名。从老师手里借过吉他后，他不分早晚地勤学苦练。一个半月后，他就在30人的吉他班里脱颖而出，直接从初级跃升中级水平，不需要再上课了。
这次学习，为叶小扬通往音乐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后来家里也给他买了一把吉他，虽然价格便宜，但叶小扬爱不释手。多年后，他换了很多把吉他，价格最贵也就一千多元。
▲9月26日，一开播就进入状态的叶小扬表演十分卖力。摄影/上游新闻记者 陈思
工地吉他男神
高中毕业后，叶小扬选择进入工地讨生活。工地的活又苦又累，一晃几十年，但叶小扬始终保持着对音乐的热爱，音乐也成了他在疲惫生活里寻找心灵慰藉的一个出口。
他最喜欢Beyond的歌，Beyond的歌占据了他表演的大部分曲目，“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“，表达了他柴米油盐之外的梦想。除了给工友们表演，叶小扬闲暇也会参加一些比赛，比如商场举办的唱歌比赛。有次他一路过关斩将赢了台洗衣机。提起这些成绩，叶小扬谦逊地摆摆手，“那没什么。”
2018年，叶小扬从朋友处得知了短视频平台，抱着好玩的心态，他开设了第一个账号“工地吉他男神“。一开始，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拍摄短视频，加上他的手机像素不高，录制的唱歌视频也没有多少播放量，更别提粉丝了。
过了三四个月，他的账号保持着更新，慢慢开始火了，甚至数次登上热门。2020年8月份，他弹唱的一首《海阔天空》，收获了6.7万点赞。叶小杨认为，这是他的短视频目标受众精准，他用了一个词来概括——垂直。
粉丝们涌进直播间热情留言，“打工楷模““头上顶的是生活（安全帽），手里拿的是远方（吉他）““唱得不错，很像黄家驹”。
他在网上名噪一时，也引起了主流媒体的关注。2020年10月，自称是央视栏目组导演的工作人员打给他，邀请他去北京参加节目表演才艺，最初叶小扬没有理会，“还以为是骗子。”
工作人员为说服他，甚至发来了其他嘉宾的名单。叶小扬留了个心眼，记住了其中一个嘉宾的电话，打去确认不是骗局后，才放心启程去北京，“生怕被骗去北京做传销。”
此后，叶小扬多次登上央视舞台。2021年5月1日，央视再次报道他的故事，称赞他是在生活与工作中寻求平衡的“有趣灵魂“，《人民日报》也曾邀请他去参加晚会，但他当时分身乏术未能赴约。
走红的好处，叶小扬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来，他能说出来的生活变化就是换了部iPhone，直播像素高清了许多。
▲9月25日晚上，叶小扬没换衣服就上了直播。摄影/上游新闻记者 陈思
直播是一种生活状态
与叶小扬交谈，很容易发现他有点拘谨和谦卑。但一打开直播，他仿佛天生为舞台而生，眉飞色舞又唱又跳，精力旺盛犹如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，哪怕身上挎的是一把铁锹。他豪放自信的情绪，很容易感染身边人。音乐一响，三个男孩就跟着叶小扬的歌声摇头晃脑。
工友绝对是叶小扬账号内容中的重要角色，几乎他录制的每个短视频，都能看到不同的工友出镜。工友们也热心参与他的短视频创作，甚至无偿充当他的团队工作人员，有时叶小扬也会拍一些与工友们开玩笑打牙祭等内容，与网友分享他生活中最真实的一面。
9月26日、27日晚上，上游新闻记者现场看到，叶小扬通常会为直播热身唱跳几首， 调音准确才开播。四个人在蚊虫叮咬中忙活大半天，但每次开播十几分钟，叶小扬就会被平台判定“普通话不标准”，直播暂停4秒。
叶小扬干脆对着镜头读，“我是广东人，爱唱粤歌，普通话不标准，多多见谅。“27日，刚唱了几首歌就再次被暂停4秒，他神色沮丧，决定下播。
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插曲，触网4年，被黑被眼红是常有的事。叶小扬还是满面笑容，和同事们商量明天再来， “直播是一种生活状态。”
叶小扬的妻子欧阳添华告诉记者，20多年前，她从老家湖南长沙来到惠州一家影楼担任化妆师，偶遇和朋友一起去影楼拍艺术照的叶小扬。都是单身的两人由此相恋。这么多年来，她最欣赏叶小扬的性格，“很善良，没有心机。”
欧阳添华回忆，恋爱时的叶小扬十分讲究形象。在旧照片里，还能看到年轻时的他身形清瘦，抱着吉他，标准的文艺青年形象。
这与今天身着背心和沾满尘土的泛白牛仔裤、脚蹬解放鞋的中年叶小扬有巨大反差。叶小扬坦承，年轻时还讲究形象，现在只想保持自己的本真，不想过多修饰外形，放松唱歌。
相恋一年后，两人成家，从经济拮据的过去到现在丈夫有了名气，欧阳添华始终做着丈夫背后的港湾。丈夫喜欢音乐，她从不反对，只担心丈夫下班了还直播，过于劳累身体吃不消，“我知道他唱歌特别认真，拼命去唱，我还是希望他好好休息。“
叶小扬始终否认自己和过去有什么变化。在他看来，自己走在路上没人认得出来，粉丝多是同样喜欢Beyond，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，偶尔有同城粉丝来看看他，但也算不得追星。
“这么多年他总是保持上进积极。”在妻子眼里，丈夫全身都是优点，在日常维持高强度的建筑工作外，叶小扬还在业余坚持学习，考过了二级建造师，”身边很多人都考不下来。”
叶小扬十分谦虚地否认一切赞誉，“那个证没啥用，我还是啥都干”，“我唱得一般，就是业余消遣”，他平和地看待直播和梦想，没有任何急功近利的浮躁感，“上完班开心放松一下。”
▲叶小扬在工地的直播现场和直播团队。摄影/上游新闻记者 陈思
做网红不如搬砖实在
迄今为止，叶小扬两个直播平台的粉丝约为几十万，但平台的流量收入也不高，多的时候一个月就几百，他既不考虑带货，也不打算把自己定义成网红。
不是没有MCN向他伸出橄榄枝，但他从未考虑。在他看来，做网红，搞直播，都是镜花水月，“今天有大哥打赏，明天可能就没有，但工作肯定会有收入”，都不如每天老老实实搬砖来得实在。
尽管MCN给出的酬劳远远高于他搬砖辛苦挣来的工资，但对他而言，直播唱歌始终是一个消遣爱好，唱歌更不是他的专业，转做全职主播，总归是不踏实的，“我只想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挣钱。”
在建筑业深耕几十年，木工、水工、泥工，叶小扬几乎什么工种都会，每天清晨6点，他就起床准备开工了，前往位于深山的工地。沉重的生活负担，驱使他辗转于一个个项目，有活儿就去，“我什么都做。”
家里两个孩子，一个上三年级，一个上大学，一家人的生计，全靠他在工地上一砖一瓦搬出来。
叶小扬不想走舒服的捷径，将影响力快速变现。他账号的商品橱窗里，只零星挂着几件吉他。
叶小扬也从不参与任何网红圈子的活动，潜意识地与网红的生活尽可能地保持着距离。但他会欣赏业内优秀的同行，点评起来都极尽赞美之词，时常流露出艳羡之意，“那个主播也是唱Beyond的歌，他唱得真得很好，一看就是专业学过的，和我们这种不一样。我也去他的直播间打赏过几次，虽然钱不多。”
对媒体的采访，他表现出矛盾的态度，一方面他会爽快接受采访，另一方面他也会考虑抽空接受采访的效果。
虽然有诸多考虑，但叶小扬不吝与粉丝们分享自己辛苦摸索学习来的音乐知识，他极为严谨地录制了多堂零基础吉他课，乐理、调音方法无所不包，堪称保姆级教学。
至于未来，他并没有太多的计划，只打算继续开心地唱下去。
上游新闻记者 陈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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