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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81岁的女人,开始独自生活

发布时间:2021-10-22 16:55:38   来源:最人物    

81岁的武颖梅只是一个普通人。于世,兢兢业业,于家,竭尽全力。她没有什么大道理,她只是讲述了一个普通人在独自变老过程中的无奈与应对、悲伤与幽默,但这些琐琐碎碎也给了我们一点提示:

或许,老去并不是一件悲惨的事。

几乎没有人见过不戴假发的武颖梅。

武颖梅今年81岁,正儿八经的耄耋老人,但除非是必要的人,否则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真正年纪。

她身量不高,有些发福,脸上没有多少褶子,只是耳朵有些背,反倒使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,走在路上总被年轻人喊“大姐”。

有时她到医院检查,医生瞧着眼前的人跟病例上的年龄对不上号,一脸狐疑。她便熟练地将手伸过头顶,作势提拔头发,解释“这是假的,面儿上好,其实已经老了。”

若是有人夸她,没有假发套也很年轻,她便一阵大笑,脸上露出一丝得意。

这样一个人,翘脚坐在自家沙发上,思维敏捷,笑着说出听上去有些悲伤的事实:“你们可不能出去泄露我的年龄,我老太太自己一个人住,可得小心点。”

说着她抬手指了指门厅上的监控器,是年初时儿子装上的,为了查看她是否正常生活,如果连续几个小时没动静,儿子就会马上跑来。

门前还有一个报警器,是她网购来的,若有不轨者,便会铃声大作。假发套也是在网上淘来的,“140块,划算吧。我得让自己看上去年轻点,不能让人小看了,坏蛋来了,我还是可以拼一把。”

她为晚年的独居生活筑起防护墙,在这个区域里,快递员被认为是相对安全的,“圆通的崔晓春、中通的张延绅……我都熟悉。”

平日里,快递员是造访她家最多的人,采访中也时常遇到有人上门派送的情况,互联网让她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晚年生活,她自称从不感到孤独。她不像一般的老人,愈到晚年愈渴望家人的陪伴。

但一点孤独都没有吗?大概还是有的,就像那顶不轻易摘下的假发,她只是不愿示弱。

她说,这两年手机就是她的老伴。而她真正的老伴,那个为她购入第一台智能手机的“聪明老头儿”,已经去世快要两年了。

武颖梅家的厨房里挂着一面化妆镜。

老伴在世时习惯在厨房刮胡子,她便给他添置了镜子。如今老伴走了,房子重新装修,可那面镜子还是在原处。

武颖梅并不使用它,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没有扔掉,她只是希望它在那里。

采访中,关于老伴,她鲜少主动谈起,如果被问及,也不会拒绝回答,亦没有太多情绪波动,像是一种被岁月和生死淘洗后的平和。

上世纪40年代,武颖梅生在河北农村,秋收时节,就算粮食不多,遇到来讨要的乞丐,她家人也会铲一簸箕花生施予。

谭广思比她大4岁,是地道的上海人,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。毕业后到北方入伍从军,经人介绍与武颖梅结合,80年代退伍转业,一家人又来到北京。

在武颖梅的口中,谭广思正直、诚实、寡言,“如果他还在,一定不同意你们来采访,他是怕麻烦的。”这样的人听来沉闷,但武颖梅恰好的烟火气,又让两人的相处看起来十分熨帖。

与谭广思的不擅交际相反,武颖梅是社区里的楼长,办事风风火火,干脆利落。有一年北京大雨,积水没过膝盖,她担心地下室进水,伸手抠排水井盖,不慎感染截掉半寸手指,如今说起,脸上竟带着些自嘲的笑意。

然而,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,无论什么时代也都差不多。随着两个孩子相继到了求学的年纪,学费开支让夫妻俩的压力渐渐加码。

“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!”武颖梅身上有着那一辈人的韧性。她告诫儿子们,“咱家是外地迁来的,在北京没有根基,只有靠自己,万事不求人。”

“我们家,从来没求过人”,在她的口中,这就像是这个家的家训,也是她的为人准则。直到两个儿子读完大学,她只有两身衣服,都是门头沟百货公司的工服,一套是搬货的,一套是站柜台的。

“老大读的理工大、老二读的北大,他们都(考)出来了,我们一切都好了”,谈起从前,她如释重负。

然而,当那些筚路蓝缕的故事成为往事,终点又近在眼前了。

2016年,喜欢倒腾电子产品的谭广思要给武颖梅买一部智能手机,但被对方以“没用”为由拒绝,最后老爷子将状告到儿子那里“你妈非得使那旧的(按键手机)”,才“得逞”。

老两口都喜欢旅游,谭广思给自己的微信取名“游四方”,给武颖梅取名“走天下”。两人带着两个行李箱,一黑一白,走过无数山川大河,拍了很多照片,路过人生又一站。

“飞机、轮渡、高铁,我们都坐过了”,可直到谭广思被确诊胃癌,武颖梅才发现,有一辆车好像远远地将她甩下了。

更早的时候,她曾劝他检查身体,但他说自己吃嘛嘛香,偏不肯。确诊时已经是晚期,不能手术,只能保守治疗。在那段记忆里,2018年北京的冬天格外冷。很多个去医院化疗的清晨,她一手搀着谭广思,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起又讪讪放下,当第13辆挂着空车牌的出租车在她面前驶过,她呵着手来回跺脚。

她打电话问儿子怎么回事,才得知那些车都在网上被人预定了,赶忙在路边下载打车软件,又在认证、绑定中陷入新的迷茫。

也是在那个时候,她的老姐妹胡桑梓联系上社区里的链家门店,请房地产经纪人教老人们学手机。武颖梅听闻后,将自己的时间一分为二,一半照料老伴,另一半到手机班上课。

除了打车,在多个网购软件上比价购物也是在链家课堂学会的。吸管、轮椅、成人尿垫……渐渐的,她的操作越来越熟练,但他却离她越来越远。

“网上的纸尿裤又便宜又好,一个才6毛钱,楼下超市比这贵好几倍,我买了两大包,你慢慢用。”

“新轮椅在派送了,比现在的好,能上车,回家的时候省劲。”

“我学会网上挂号了,咱们再上第三医院看看。”

……

武颖梅不是一个絮叨的人,但谭广思走之前,她总是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。病床上的谭广思微笑着听,偶尔被揶揄“现在吃嘛嘛不香了吧”也不恼,他说:“要是没了你,我的地球都不转了,我也没法生活,但若是现在你没了我,你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下去。”

年轻时,两人因为买房的事起争执,后来是武颖梅说,“你比我大,你走了我不想租房住”,才决定买房。后来家里东西坏了,谭广思总是拖着不换,武颖梅也是拿出这套说辞,他才松口。似乎只有抬出这句话,他才拿她没办法。

他心里惦念着她,她也想让他走得很安心。

谭广思弥留之际,武颖梅当机立断,带着儿子选好墓地,“走的时候,还有人吹号”,一直到最后一刻,她都把一切打点妥帖。

“两个人到老,总有一个先走的,我得照样往前走。”采访中,她将这句话重复了3次,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。

人的一生就像是漫长的一天,彼时正是白昼燃尽的时候,但武颖梅没有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。

在武颖梅家的电视柜上,有一台收音机,像摆件一样规整地摆放着。那是谭广思生前的最后一台收音机,当初走了好些电器城没有买到,后来是靠武颖梅网购找到的。

谭广思喜欢听收音机,一辈子前前后后用过的收音机不下数十台,买来新的,旧的并不扔,经年累月地堆在一起。他走后,武颖梅将旧的收音机悉数送了人,有的给了公园的清洁工,有的给了老家的亲戚,自己只留下这最后一个。

“如果他用坏了,我还给他买新的”,再也不会有新的收音机了,但她的生活还在继续着。

收音机的前方有一台智能音箱,一前一后地摆着的两台机器,就像时常擦拭着它们的女人,既不囿于过去,也不忧心未来,在这东家道喜,西家报丧的尘世中,轻松地活着。

电视柜上摆放着收音机和智能音箱

老伴走后,武颖梅拒绝了儿子的邀请,选择自己一个人生活。

人到八十,她说:“我要学着独立。”

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孩子的负累,老伴离开前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她亲力亲为,基本不让孩子插手,年轻的时候不求人,年老之后,她也不想求孩子。所以她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手机班里,相信互联网科技可以成全自己的尊严。

在链家经纪人走上讲台之前,手机班的第一批老师是大学生志愿者,但理论教学让老人们很不受用,武颖梅更喜欢听经纪人的课,“他们教的基础,哪个键管什么,清清楚楚,经常一对一教学”。

现如今,武颖梅是班里的“优等生”,操作智能手机熟练程度基本与年轻人无异,但她仍旧按时到手机班上课,她喜欢那里的氛围:老年人聚集在一起,形成一种局部气候,每个人都是兴致勃勃,教的人如此,学的人也如此,仿佛在漫长的一生中,来时路是曲折也好,未行路是忐忑也罢,都可以暂且忘记。

武颖梅在手机班学会了联系客服,一次买沙发时花了5000元,但几天后的优惠活动忽然降价,她找到客服,理论下来退回了2000 元。她喜欢玩飞机空军大战手游,但因为患有青光眼,玩一会儿就要休息,这时候,网购的沙发像个知心人,稳稳地接住她。

新朋友和老朋友一起涌进她的微信,每天光互相问好就要花费一段时间,朋友们都觉得武颖梅将自己的独居生活安排得很好,事实也的确如此,只是她不再吃咸菜了,“那个东西容易得胃癌”,按时体检,见到人不舒服就催着他们赶紧去检查。

“不要拖啊,我家老头儿就是去晚了,不然能多活四五年呢”,很多个瞬间,她不经意地提起他,又轻轻放下。

未老的人总以为老去的生活充满哀伤,但生活中的欢乐与愁闷是一样多的,武颖梅说:“你说我这日子有什么可愁的,都挺好的。”

“挺好的”是她的口头禅,体力充沛的青年时代挺好的,节衣缩食的中年时期挺好的,体面告别的老伴挺好的,刚好合身的毛衣挺好的,晴天挺好的,雨天挺好的……对于将她的故事拍成纪录片的提议,她也说“挺好的”。

“可以让更多人知道教老年人学手机是很重要的事”,即使是在武颖梅的身边,即使有她的影响,还是有很多老人没有走出这一步,或者说无法走出这一步。

当下,老龄化正像洪水一样袭来,这一代老年人中,大多数人前三分之二的岁月中,互联网和智能手机是日常生活的罕见词。但在人生的后半程,他们如坐过山车般经历了一场又一场信息迭代,与之相对的是一种由心而生的“无力感”,无力应付变化的生活,无力抵挡时代的新陈代谢,无力保护自己,那是一种生理和心理双重的“虚弱”。

当银行的人工窗口部分被自助机器取代,买票、挂号、点餐、打车都可以在手机上完成,他们原本熟悉的一切都失控了。

手足无措中,贝壳公益出品的《老有手机》系列纪录片的主人公们都有过不尽相同的“数字难民”经历。

与武颖梅同社区的李照秋原本不会网上挂号,哀求着医生现场补号后,又因为插反医保卡被队伍后面的人抱怨,活到78岁,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陌生人面前掉眼泪,但那次她垂着头说:“对不起大家,我不会,我错了。”

武汉的李九来在疫情期间因为没有智能手机,不能及时获取信息。有一天他下楼遛弯,被人拍下来传到网上,受到各式谴责。但作为空军司令部的退伍军人,他没有辩解,而是说:“违反纪律,深感抱歉。”

……

不断道歉的他们,只是老了。

截至2021年9月底,贝壳公益“我来教您用手机”项目已经走进全国47个城市、1422个社区,开设手机课超5000节,服务老年人超17万人次。

这件事并非一日之举,也不是无缘无故,贝壳连接了数万家门店,数十万经纪人,中国独特的城市社区文化赋予了贝壳公益天然的使命,只要网格足够细,分布足够广,以贝壳连接的经纪门店为坐标,可以覆盖全国很大一部分地方的老年人。

三年多的时间里,他们被质疑过,但最终被肯定。智能手机的面貌日新月异,老龄化的浪潮也步步逼近,他们孜孜不倦地教着,那样的姿态几乎让人困惑,联想到一个人变老的过程:哪怕不知何年何月会遇到何种变故,人们也要乐此不疲地活着,似乎活着的过程即目的,活着的目的即过程。

武颖梅说:“以后究竟什么样,你不用管他。”

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课堂上听到几时,而台上作为经纪人的老师也不知课本会更新换代成什么样子,只是任世界流变,总有人挽手向前。

(文中武颖梅、崔晓春、张延绅、谭广思、胡桑梓、李照秋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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